7月16日,万众瞩目的中芯国际正式登录科创板,收盘时大涨212%,总市值一度突破6000亿。备受瞩目的背后,是中美紧张关系升温之际,中芯国际承载着重大科技创新的希望。
“中芯教父”张汝京
1949年春节,南京天气异常寒冷,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难以琢磨的神秘气息。大人们惶惶不安中度过了新年,只有小孩子沉浸在春节的喜庆氛围里浑然不知历史的车轮已悄然转向。
春节过后,城里逐渐热闹了起来,街上巷尾全是前线撤退下来的国军士兵。马路上格外的忙乱,往光华门方向的人流夹杂着堆满大包小包的黄包车、马车、汽车颤颤巍巍地挤在大中桥路口上,这是有权有钱的人赶飞机去台湾的身影。
在熙熙攘攘逃离南京的人群中,兵工60厂的上校张锡纶带着妻子刘佩金和他们的儿女登上前往高雄的渡轮,包括年仅一岁的张汝京。
张锡纶是国内知名的冶金专家,出版过《钢铁材料选用手册》、《实用锡及锡合金电镀技术》等专业书籍,抗日战争时期张锡伦随着上海工业的西迁到了重庆,其所工作的炼钢厂被编入了兵工厂;刘佩金1937年从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化学系毕业,申请到康乃尔大学的奖学金,准备继续攻读博士。这时卢沟桥事件爆发,刘最后选择留在国内任教,后来辗转到重庆做过火药研制工作。夫妻二人任职的重庆兵工厂,在抗日期间生产了中国近九成重机枪。迁居台湾之后,张锡纶成为高雄60兵工厂(后改名为205兵工厂)冶炼技术的灵魂人物。
张锡纶夫妇都是军人,刘佩金到台湾之后又重回教育行业,二人对子女的教育也极为严格。张锡纶下属后来回忆,老长官最喜欢勉励大家读书向上,常说“长得俊不俊俏没关系,重要的是要有志气、要肯念书上进。”在张锡纶、刘佩金夫妇心里,海峡对面有他们魂牵梦绕的故乡,他们一直教育张汝京“我们是中国人,要以做中国人为荣”。张汝京的爱国情结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生长发芽。
张汝京后来回忆说:“我母亲当了一辈子老师,从小就给我们灌输中国传统文化……(我)小时候常觉得做中国人‘很悲壮,很可怜’,因为处处被人欺负。”……后来创办中芯国际之后,张汝京特意在会客室里挂了一幅对联:“中兴华夏半导体,芯系全球高科技”,字里行间散发着他科技强国、振兴中华的梦想。
在理工背景父母的言传身教之下,张汝京从小就喜欢呆在工厂里看工人工作,耳濡目染慢慢对工程机械很产生了兴趣。后来,张汝京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台湾大学机械工程学士学位后留学美国,先后获得纽约州立大学工程科学硕士学位、南卫理公会大学电子工程学博士学位。
1977年,29岁的张汝京入职美国半导体巨头德州仪器,早先师从集成电路的发明人杰克·基尔比(2000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从事芯片研发设计工作。后来又跟随全球最顶级的芯片制造工厂建设专家邵子凡博士,在美国、日本、新加坡、意大利等地参与了10多家大型工场,“建厂高手”初露锋芒。邵子凡也是家国情结极重的人,张汝京说:“他很爱国,很想去大陆,但是邵博士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就很支持我,鼓励我去大陆工作。”
1997年,在德州仪器工作了20年之后,张汝京选择退休创业,去实现他为中国造芯的梦想。在进行短暂考察之后,张汝京发现中国大陆在过去几十年已经被世界拉开了距离,既没有成型的专业半导体制造设备,也缺乏必要的先进制造业人才。张汝京说道,“当时中国大陆做过半导体芯片0.35微米工艺的人才非常少,估计不到10个人。”
这样的背景下,即使是买回最先进的芯片生产线和技术,我们技术人员很难吃得透。最后,张汝京将创业的主要根据地选在了具备一流人才和技术、设备的台湾省,他希望先在台湾建两个厂,同时培养自己的团队,第三厂到第十厂全部放在大陆,这样就能把内地的芯片搞起来。
很快,人们就见识到了“建厂狂魔”的实力,张汝京创办的世大公司仅用了三年就成为台湾仅次于台积电和联电的第三大芯片工厂。彼时,台积电正好遇到产能瓶颈,收购世大既能快速扩张产能,又可以将潜在的竞争对手消灭于萌芽中,于是台积电火速以原始股价8.5倍的价格买下世大半导体。张汝京后来回忆说,他本人是支持并购的,因为“(谈判过程中)台积电几次派人来做尽职调查,我跟他们谈,合并以后让我们到大陆来设厂,他们好像都比较支持。” 并购完成之后 ,张汝京立刻将大陆建厂提上日程,但彼时的台湾的政治氛围发生了变化(li登辉、阿扁上台),台积电否决张汝京的提议。
曾经有台湾朋友评价张汝京:“他有一个中国半导体的宏伟梦想,他为这个梦想要彻底献身,好像甚至牺牲性命都可以,这个人不是为了赚钱才做这件事,这才是最可怕的。”对台积电和台湾当局失望之极的张汝京决定辞职前往中国大陆再次创业。
此时的张汝京已经是一呼百应,他带着300多志同道合的人才团队一起来到了上海再一次展示了他“建厂狂魔”的实力,仅用3年时间中芯国际就跻身全球三强,仅次于中国台湾的台积电及台联电。虽然当时中芯和台积电相比还有比较明显的差距,但媒体盛赞张汝京以一己之力为中国大陆芯片产业找回了失去的30年。
中芯的快速崛起让台积电寝食难安,开始寻找消灭对手的机会。很快台积电发现,当初追随张汝京从台湾来上海的工程师中有不少台积电的老员工,他们习惯了台积电生产线的操作方式,因此来到中芯国际之后有意无意中侵犯了自己的权益。2003年开始,台积电和中芯国际开打了旷日持久的国际官司。前后历时7年,2009年11月台积电获得最后的胜利,法院判决中芯在65个有争议的专利项目中非法使用了61个。
最终的和解协议除了中芯国际赔偿2亿美元现金及10%股权,台积电还提出:张汝京必须离开中芯国际,并三年之内不得再从事芯片相关的工作。宣判前一天,张汝金还在召集日常工作,得知审判结果那一刻,空有一身本领却面临报国无门的张汝京在电话里失声痛哭。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但事已至此,张汝京不得不离开,临走之时张汝京表示,“和台积电的官司让我精疲力尽,而我尽力了。”
中芯国际的“比尔·盖茨”
张汝京的离去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群龙无首的中芯国际陷入内耗,同时巨额赔款让公司基本失去了投资和扩张的能力,中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7年,离台积电的差距越来越大。直到2016年,原台积电技术之神蒋尚义、梁孟松师徒先后加入,让中芯再次燃起希望。
蒋尚义在芯片界的地位非常高,台湾业界尊称他为“蒋爸”,蒋尚义在台积电培养出了世界级的研发团队,多次带领台积电在关键技术上取得重大突破。2004年,蒋梁二人在铜制程工艺上的突破,是带领台积电从众多代工厂脱颖而出的里程碑事件之一。
在半导体行业,芯片有三种流行的生产模式:自己设计自己制造的IDM模式,只做设计请人代工的Fabless模,和不做设计只做代工制造的Foundry模式。Foundry模式是台积电创始人张忠谋首创,通俗的解释这种模式有点类似雷军有了设计小米手机的天才想法之后,却受制于生产线巨大的建设成本和漫长的建设周期没有办法落地,而富士康这种代工场的出现让雷军梦想成真。
张忠谋在商业模式上的创新,让很多天才的设计公司绕过独立建设晶圆厂的巨额成本,大量初创芯片设计公司得以轻装上阵、快速发展,如今芯片王者的高通、英伟达等都是得益于此。
台积电这种模式推动芯片产业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也为自己赚了不少钱,但它有很多关键技术掌握在别人手里、需要得到别人授权。张忠谋不甘于受制于人,一直在等待逆袭的机会。
彼时,芯片工艺制程进入130nm阶段,由于金属导线层数的增加和金属连线线宽的缩小,导致连线系统中的电阻及电容增加,而造成电阻/电容的时间延迟(RC Time Delay),严重的影响了整体电路的操作速度。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做到两点,一是采用电阻率更低的铜取代之前的铝当导线材料;二是用Low-K Dielectric(低介电质绝缘)作为介电层的材料,铜就像是骨头,Low K材料是肌肉一样,彼此都非常关键也非常困难。
当时情况是IBM率先取得进展,并愿意向台积电出售技术许可。但是台积电认真评估之后认为IBM的电铜制程技术只是停留在实验室阶段,产品良率过低、很难商业化量产,于是决定自己研发。
在蒋尚义、梁孟松等6人核心团队的带领下,台积电成功了:2003年6月梁孟松发表了一篇关于《铜制程漏电和击穿》的论文标志着台积电率先在130nm铜制程技术取得了突破。一年之后当IBM的技术终于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台积电已经拿下了大部分市场并开始攻坚65nm制程了,成功确立了自己行业老大地位。
眼看大局已定,张忠谋、蒋尚义分别于2005、2006年宣布退休。在铜制程技术攻坚中立下赫赫之功的梁孟松自认为是蒋尚义的接班人,但没想到台积电从英特尔挖来罗唯仁接替蒋尚义,并提孙元成拔为研发副总经理,而梁孟松成了罗唯仁的下属。梁孟松自认为受到了奇耻大辱,愤而出走并暗中加入三星。
其实,早在台积电与IBM的在130nm铜制程上鏖战时,梁孟松和他的导师胡正明教授连续发表了多篇重量级论文,从理论上将制程研究推进到了10nm级别。复仇心切的梁孟松知道台积电采用的是16nm的工艺,决定放弃20nm技术直接进入14nm研发。
事实证明,梁孟松是这次冒险是值得的。2014年12月三星开始量产14nm晶片,领先台积电至少半年。这是台积电十多年以来,首度在逻辑制程技术落后亚洲同行,媒体估统计台积电因此损失八成苹果新增订单,损失金额超过十亿美元。台湾媒体哀叹:“台积电的技术优势,已在一夕之间被抹平了”。梁孟松以一人之力左右中韩两国芯片产业的消长,其能力让人瞠目结舌。
三星的老板李健熙常说,“三个比尔·盖茨就能把韩国提升一个档次,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三名这样的天才。”而当初带领台积电战胜IBM的“研发六君子”中的三人蒋尚义、梁孟松、杨光磊先后加入中芯国际(蒋尚义已离职加入武汉弘芯但任CEO),尤其是梁孟松加入中芯国际仅用两年就实现了14nm芯片的量产,这让人对中芯国际的未来产生了无限美好的遐想。
中芯:好公司未必是好股票
2018年以来,中美贸易摩擦不断,中国人感觉到了在芯片等关键技术上被卡脖子的痛,作为中国内地芯片龙头的中芯国际成了“全村的希望”。但是我们要正视中芯国际与国际顶尖水平的差距。
这种差距首先是技术能力上的。从目前的技术能力上中芯国际相比台积电、格罗方德等主要竞争对手仍然晚了2~4年(14nm的芯片已经可以满足95%以上的需求)。
其次,这种差距是在盈利能力上的。与可比公司相比较,中芯国际的毛利率处于平均水平之下,特别是与台积电的差距非常巨大。
当然,我们也不必过于悲观。从最上游的集成电路设备,到集成电路制造,到集成电路设计,封测,到中游的零部件,到下游的消费电子终端的设计,我们都已经有企业布局。在靶材、封装基板、CMP抛光液材料、湿式工艺用化学品、引线框等部分封装材料,我国已可量产,部分产品标准可达到全球水平。电子气体、硅片、化合物半导体、特殊化学品,这些产品在国内已经实现初步量产,个别产品技术标准可达到世界水平。
而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中国是芯片产业链最有活力的市场:工信部的最新数据显示,2019年全球半导体市场整体下降12%的情况下,中国集成电路产业规模超过7500亿元,同比增长15.8%。今年一季度虽然有疫情冲击,但是我国芯片产业依然能保持15.6%同比增速!2019年美国公司在中国半导体市场的市占率约为48.8%,如果中芯国际能在技术环节能追上世界顶尖水平,或者至少差距不被拉开太太,那么借且广阔的市场和强有力的政策扶持,中芯有希望迅速占领竞争对手的市场份额。而这一切,至少从现在往未来看,已经隐约看得见了。
但从投资上来讲,好公司不代表就能成为好股票,过于受关注的公司会成为股市杀手。申万宏源证券曾经发布过一个申万活跃股指数,它的意义就是看看如果一直投资A股市场最活跃的股票,最终能取得怎么样的回报。指数从2000年开始追溯,起点是1000点,截止2017年1月10日停止更新,只剩下10.62点,跌了99%。
中芯国际A股109.25倍发行市盈率挡不住纷涌而至的各路资金,最后超额认购566倍;上市首日成交 479.7 亿元,占科创板所有股票成交额近 50%……这些数据背后,反映的可能是中芯的股价已经透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