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目录:
1、暴雨过后,被遗忘的山西乡村古建2、山西临汾饭店坍塌事故36小时全记录3、千年盐运之城 运城的荣光与未来
暴雨过后,被遗忘的山西乡村古建
魁星楼倒了。
曾经它是山西省运城市新绛县闫家庄村最高的建筑,存在了至少百年。
今年10月初,它在山西历史罕见的强降水中,悄无声息地倒塌,甚至连住在旁边的村民都无法说清,这个早已摇摇欲坠的魁星楼是什么时间倒下的。
“地上文物看山西”,山西有不可移动文物53875处,其中古建筑28027处。暴雨过后,人们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晋祠、平遥古城和千佛洞石窟等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实际上,受灾更严重的是市县级别文物及未定级文物。
据山西省文物局统计,截至10月11日19时,山西各市上报全省共有1783处文物不同程度地出现屋顶漏雨、墙体开裂坍塌、地基塌陷及周边护坡、围墙坍塌等险情。经初步评估,受灾害影响文物中,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661处,尚未核定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的不可移动文物803处。
这些低保护级别古建散落乡间,数量巨大,长期以来无人看守、无资金修缮、无专业保护。这场大雨给它们带去致命的伤害,也带来了关注。有人“撑伞”,有人捐款,有人奔波于乡野,只为扶它们一把。
“低保古建也有独特的价值,它们代表了某个时代、某片地域。”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研究院院长任毅敏表示,文物数量大,经费和人力不足,这是山西文物保护普遍面临的困境。接下来,文物保护工作应向低保古建倾斜,努力做到“应保尽保”。
闫家庄魁星楼在暴雨后坍塌。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倒下的魁星楼
新绛县闫家庄村的魁星楼,是在倒下后被关注的。
十月初,连日的强降雨把它冲毁,它的断壁残垣被拍下,上传到网上,引起了关注。国庆后,有四五拨人来拍照、拍小视频。在边上住了30多年的刘秀芬不明白,“楼都塌了,有什么可拍的?”
保护古建的志愿者唐大华看到了照片,决定去新绛县寻找它。山西地势北高南低,位于晋南的新绛县是文物大县,也是此次雨灾的重灾区。10月7日,汾河下游新绛段遭遇近40年来最大洪峰,发生决口。
从新绛县县城去闫家庄要路过汾河。10月16日那天,汾河河道被洪水冲宽,布满黄泥,路边堆着抗洪的沙袋,本该收获的苹果树和梨树已经被水泡得发蔫。闫家庄里,玉米地里还有洪水来过的痕迹,玉米秆被水泡得发黑发霉。各家各户门前都晾着玉米,一片金黄,偶尔能看到一两户塌了的民宅。
寻访古建,唐大华有经验,“山西有很多魁星楼,一般建在比较高的地方。魁星点斗嘛,越高离魁星越近。”若是早来几天,他或许只需抬头看看就能找到。而现在,只能向村民打听,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通往魁星楼的乡间小道。刘秀芬告诉唐大华,“国庆下了几天大雨,雨停了,发现这楼塌了。”
那是一个斜坡,通往一片广阔的玉米地。魁星楼就藏在斜坡边上,周围长满了野草和树木,密得无法下脚。魁星楼的楼阁几乎全部坍塌了,幸存的瓦片耷拉着,倒下的土砾堆成一个小坡,冲倒了旁边的小树,只留下裸露着夯土的台基。
看到又有人来拍魁星楼,刘秀芬从屋里拿出了一本相册。翻来翻去,她终于找到了那张三十多年前拍的老照片,“你看,背景就是这个楼。”照片里,9位男子站成一排,穿着黑外套、红毛衣,背后是有着高大台基、两层木阁楼、砖瓦完整,还有石栏杆的魁星楼。
现年53岁的闫建林也有一张类似的照片,是他27岁时拍的。在山西,年龄若是逢“九”的倍数便算是一个“槛”,相当于“本命年”。闫建林说,每到逢“九”的年龄,村里的同龄人都会在魁星楼前拍一张合影。
“魁星楼以前可好看了,是我们村的标志,大家都喜欢来这拍合照。”闫建林小时候,魁星楼旁边是个学校,男孩子们会在课余时间爬上去,登高远眺。
年过花甲的闫树德小时候也喜欢爬魁星楼,夏天乘凉时,可以看到远处的大片麦田和芦苇,“还有莲花,这么大,很漂亮!”他用手比画着,黝黑的脸上笑出一排白牙。
闫建林在9岁、18岁、27岁和36岁时,分别在魁星楼前拍下过照片,也是一点一点看着它变得破败。人们不再与魁星楼合照,闫建林45岁那年的照片拍摄地改在了村口。
村民再提起它,只剩下回忆和惋惜。“以前就我们村子的魁星楼最好,每年都有大学生,还有一个考上了清华大学。村里有企业家说过要修,但一直没动静。”闫树德说。
闫家庄村村民昔日与魁星楼的合照,背后是已倒塌的魁星楼。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关于魁星楼的历史,后来的人们可能再也无法得知。它不在新绛县文保单位和未定级文保单位名录内,未有记载;此次损毁严重,找不到一块刻有文字的石碑或木头;村里的老人也说不清,闫树德听91岁的母亲说过,在她小时候魁星楼就已经存在了。
它最后的画像,或许是在画家连达的笔下——底部台基外层的包砖成片地开裂脱落,里面的夯土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两层砖木楼阁的右侧屋檐掉了一角,椽子孤零零地往外伸着,整座楼阁严重歪斜变形,木料不堪重负。
连达从1999年开始手绘山西古建筑,至今已经画了约2500幅。2015年,他第一次看到魁星楼时,顾不得吃饭,顶着烈日坐在树丛和杂草中,将它画了下来。“这也许是它最后的画像。我感觉来阵风,它就倒了。”
时隔六年,再看到魁星楼倒塌的照片,连达觉得可惜,但并不意外。“在这样的大雨中,不知道有多少散落于乡村山野的古建筑会最终走向消亡。”
“国保省保都保不过来,其他再等等”
吕梁山脉下的光村,是个历史文化名村。这个只有1000多人的小村子有国保唐代的福胜寺、正在申请省保的元辽的玉皇庙,还有32处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福胜寺始建于唐贞观年间,寺内建筑高低层叠,错落有致,殿内有宋、金、元、明各代彩塑。其中正殿的“南海观音”是宋代彩色悬塑,曾被评为“最美观音”。
9月26日,外面大雨倾盆,大殿顶上有水珠滴落,原本布满灰尘的佛像底座上,雨滴的痕迹清晰可见。守庙人李天保发现后,拿来雨布和塑料袋,盖在佛像上,下面用瓦片压着,然后给文物局打电话汇报。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李天保患有小儿麻痹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爬不上高处,无法给漏雨的大殿扯一块挡雨布。这些还是文物局的工作人员来了之后才做到的,他们找来脚手架,搭到屋顶,扯起一块大的塑料布,一点一点拉扯着,罩住了大部分佛像,光这一项就花了一个多小时。
光村福胜寺内,雨布挡在南海观音塑像前。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李天保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在这死死守着呢,佛像不能坏了。”他今年56岁,已经在福胜寺守了10年,搭档刚刚由一名70多岁的老人,换成了50多岁的“年轻人”。
新绛县的大多数守庙人都和李天保差不多大,他的父亲也是从50多岁开始守庙,一守就是20年。接班之前,李天保也像村里的年轻人一样外出打工。父亲生病后,家人劝他留了下来,拿着一个月300块钱的工资,一干就是10年。
平日里,福胜寺并不开放,两把大锁锁住大门。李天保就住在大殿侧后方的房子里。屋里一床一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对面是火灾报警控制器和监控视频,连着围墙上的防盗感应器。李天保不大会用,有一次火警在半夜响起,他急得只穿了一件单衣,便踩着单车转了一圈,所幸是虚惊一场。
福胜寺后面的玉皇庙是个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多年无人看管。根据庙内碑文记载,玉皇庙最早于“元辽时建立殿堂,内无神像”,并于大明正德十三年(公元1508年)补塑神像。
唐大华记得,他九年前看到玉皇庙时,正殿塌了一间,连门窗都没有。这次故地重游,“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更加破败。
大雨那几天,曾经的守庙人荆润管回来查看情况,围墙坍塌,正殿漏雨。之前有裂缝的屋角用铁丝固定住,在这场大雨中也被冲开,塌了下去。
荆润管一家三代都曾住在这里,顺便照看玉皇庙。直到2015年,儿子结婚搬入新居,他们一家才搬走。这次回来,他也只是看完后向村长汇报,然后拴好木门离开。红色的木门上,用白色粉笔写着:谢绝参观。
光村的32处县级文物保护单位,面临着不同程度的损伤,但鲜有人关注。村民说,也有文物局的人来看过,“他们说,国保和省保都保护不过来,其他的再等等。”村里曾做过预算,修好玉皇庙大概需要500万,仍在等待文物局的拨款。
光村玉皇庙正殿部分坍塌漏雨。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在唐大华看来,山西很多乡村都面临着老龄化、空心化的困境,若只靠村民筹集修缮经费,几乎不可能。
唐大华是个古建筑爱好者,自2012年起,探访了山西1000多处古建筑,并在网上创建了“随手拍救古建”专题。他的初衷只是想为保护古建尽一份自己的力量,求个心安,“看着它们毁掉,不能无动于衷。”
没想到,“随手拍救古建”的话题在微博上备受关注,越来越多的媒体报道此事。2012年至2015年间,唐大华经常带着媒体记者去山西寻访古建。其中,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央视《经济半小时》于2015年连续推出4期节目,名为“山西:文物大省为何‘糟蹋’古建”。
数十家媒体的集中报道,也推动了相关政策的出台。
2015年3月,国家文物局和山西省政府宣布,计划共同筹集15亿元,启动山西古建筑保护工程,抢险维修235处国保、省保木结构古建筑。同时,要求市、县两级政府筹集资金,对全省200多处元代以前的市保、县保古建筑也进行抢险维修,真正实现“全覆盖”。
自那以后,唐大华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些。2018年,他与央视《经济半小时》栏目再次回访山西古建,发现大部分国保、省保建筑都得到了保护修缮。
而那些散落在乡间的低保护级别、甚至未定级的古建筑,因数量大、保护经费和人力不足,总是被忽略、不得不“再等等”。
光村国保文物福胜寺的围墙上写着:文物是不可再生的财富。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先撑起一把“伞”
另一座玉皇殿,因为一把“伞”在雨中幸存。
临汾市洪洞县贺家庄村,两层蓝色的彩钢瓦罩住了年老的玉皇殿,锃亮的不锈钢柱立在四周。庙前的地板还湿着,金黄的玉米棒子晾了一地;庙后方部分斗拱坍塌,几根柱子摇摇欲坠。
“如果没搭这个彩钢棚,这座庙可能扛不住这次雨灾,就塌了。”贺家庄村支书贺国平介绍,彩钢棚是两年前一位驻村干部组织搭的,他原本是县里的文物工作者。在他的极力争取下,为这座县级保护文物撑起了一把“伞”。
但“撑伞”只是短期的权宜之计。玉皇殿内一股霉潮味,顶上的柱子也有雨水侵蚀的痕迹。唐大华介绍,彩钢瓦虽然可以挡住大部分雨水,但也挡住了阳光,殿内变得潮湿。而北方的古建筑,在瓦片之下还会铺一层泥保温,赶上雨水大的时候,殿内的泥瓦木头也会被淋湿。如果不能及时晒干,湿墙变重后,也会加剧建筑坍塌的风险。
贺家庄玉皇殿上搭起了蓝色的彩钢瓦棚,即便如此,在这次大雨中,大殿背面仍有部分墙体坍塌,柱子掉落。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贺国平回忆,搭建这个棚子大概花了7万元,当时还请人做了修缮方案。他拿出了两本修缮工程设计方案,工程总造价200万,其中工程费用占82%,设计费占7%,资金来源为财政拨款。
万事俱备,只差经费。
后来,那位挂职的村干部走了,玉皇殿的修缮计划也就此搁浅。“我们想修,但是哪里筹得到那么多钱?”这个1100多人的村子,常住人口只有一半,还大多是老人,以种植农作物为生。筹集200万难如登天。
文物数量大,经费和人力不足,这是山西文物保护普遍面临的困境。
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研究院院长任毅敏介绍,山西有不可移动文物53875处,其中古建筑有28027处,低保护级别和未定级的古建筑又占了大多数,若要保护修缮,需要大量经费。“虽然现在省级财政每年拿出1.7亿元,各地市财政也都有投入,但是和保护对象数量之间的差距还是比较大。”
除了财政拨款,山西省也在积极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古建筑保护。
2014年,山西启动《山西省社会力量参与古建筑保护利用条例》立法。2017年3月,山西省政府印发《山西省动员社会力量参与文物保护利用“文明守望工程”实施方案》,启动低等级文物“认养”新政。在不改变文物所有权的前提下,鼓励和引导社会组织、企业或个人通过出资修缮、认养等方式,参与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和其他不可移动文物的保护利用。
截至目前,山西文物认领认养项目已经累计238处,但相比于2.8万处古建总数,还是太少了。同时,还面临着“认而不养”、认养后乱改建、使用不当等乱象。
此外,政府部门和公益组织一起推动了保护古建的“撑伞行动”。最早是长治市“文明守望”文物保护志愿者何艳军发起的,由濒危文物所在村的村干部、村民等发起倡议,通过互联网平台筹款,志愿者和专业撑伞队伍完成施工。如今,已经在山西长治成功“撑伞”20处。
汤敏所在的公益组织“古村之友”也参与了“撑伞行动”,他将这笔钱称为古建的“抢救资金”。“完整修缮需要的资金太多了,但‘撑伞’的花费平均在2万元,几乎每个村子都能筹到。”另一方面,修缮文物需要一定的专业技术,村民自行修缮可能会造成二次破坏,而“撑伞”的难度较低,可以为文物“续命”20年。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塌掉,搭棚子也是无奈之举。”汤敏表示,古建筑的保护不仅仅是政府的事情,也需要社会力量的参与。而当地的村民是古建筑保护的最大受益者,也是最好的守护者。“我们在筹集资金的时候,也是在增强村民的荣誉感和责任感。他们参与进来后,文物保护,慢慢变成了文化保育。”
西庄村魁星楼正在修缮。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每处文物都有独特的价值”
也有“幸运”的魁星楼,在大雨前就等到了修缮。
闫家庄村十几公里外,西庄村的魁星楼是一座建于清代的三层三檐砖木建筑,1981年被纳入新绛县县级保护文物保护单位。今年3月,新绛县文物保护中心出资对其进行保护修缮。
唐大华到达西庄村时,魁星楼的修缮工作正干得热火朝天,脚手架搭了十几米高,周围地上堆着沙石材料。据工人们估计,12月才能完工。周围的村民说,县文物局前后来考察了两三年,预计修缮费用近百万。
西庄村的人口是闫家庄的两倍,将近三千人。村民以做石雕生意为生,家家门口摆着形态各异的石狮子、拴马石、佛像等石雕,经济条件相对较好。
西庄村庙会,各类小摊挤满了本不宽敞的道路。受访者供图
10月18日,正逢农历九月十三,是村里举行庙会的日子。
关帝庙前面的街上,人声鼎沸,小摊、小帐篷挤满本不宽敞的村道。彩色的糖果倒在铝盘里,现炸的苦荞片在漏勺里浮沉,铁锅里炖着冒白烟的凉粉,糖炒栗子在不停地翻滚……
这样的热闹庙会,一年也没几次。西庄村的关帝庙,也是一处县级文物保护单位。院子里种着长青的柏树,木门是后来修建的,上面刻着浮雕:一九八六年生三十六岁合捐。细碎的阳光洒进关帝庙,射在门旁的大红灯笼上,正好照出了“保佑”二字。
村民信奉关帝,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给关老爷上香。84岁的李兰华,银发蓝衣,正在虔诚地上香、磕头,为关老爷供奉油灯。她算是关帝庙的守庙人之一,和村里其他几位老人轮流照应着这里。
李兰华进入西庄关帝庙上香。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太阳移到头顶上方,李兰华站在院门口张望,不停地念叨着:“几点了,几点了,他们要来了吗?”她在等来自新绛县盐湖区的蒲剧团。
在山西,有多少个村庄,就有多少座古庙,庙前通常都有戏台。庙会以此为中心展开,村庙不仅聚集了村民的人气,也是村子的文化中心。
“这戏是唱给神看的,也是唱给人看的。”村民给庙里捐香火钱,这些钱用来请剧团唱戏献给神明,人们也能借光看戏,剧团副团长张广平介绍。他常年下乡演出,有老戏迷跑到后台给他送自家的饼,还有人给他拿了一条烟,退休的老村长也来串场主持,人们总是盼着这样的热闹。
台上是粉衣长辫的王宝钏,台下大多坐着满头白发的老人。戏台上,身着绿衣的王母甩袖一唱:“三姑娘,开门来!”台下牛肉面摊的老板应了一句:“来啰!”众人大笑,好戏开场。
西庄戏台,台下大多是老年观众。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唐大华看得津津有味,“这就是乡村古建筑的社会价值,更应该得到重视。”西庄关帝庙是清代建筑,按照文物价值,它的修缮理应排在诸多国保、省保之后,但它在1997年重新塑像,2004年新修院墙,都是村民们自发修缮维护的,捐款筹资的石碑还摆在院里。
“有些文物,虽然可能是低保护级别,但它代表了这个地方特别的价值。”任毅敏举例,正如有人长得漂亮,有人长得一般,但他们共同构成了人类的群体。每个时代、每个地域的文物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所在,“我们做文物保护,要保护的是文物的多样性。”
在任毅敏眼中,古建筑不仅仅是一个房子,更承载着历史文化和社会民俗,反映了时代变迁和地域特色,是历史和文化看得见、摸得着的载体。
从业36年,他把自己比作文物的医生,希望“这些文物能在我们的呵护下,一代一代传承,让它永久地保留下去,这是我们的目标”。
这场大雨也给文物工作者提了个醒,“面对这种极端天气,我们能不能做一些预防性的保护工作?”他希望文物的日常维护和预防性保护能得到更多的重视,“日常的巡护已经做到国保、省保全覆盖,市县保基本上是部分覆盖,我们正努力做到全覆盖,应保尽保。”
唐大华在山西走访了十几天,回到山东后,开始马不停蹄地更新“随手拍救古建”专栏。他看到国保、省保都得到了较好的保护和修缮,想让更多人关注到低保护级别的山西古建,“国保省保无忧了,轮也该轮到乡村小庙了吧。”
闫家庄村最近有个好消息。村主任闫益林说,近期有文物局的人来看过倒塌的魁星楼,“答应修了。”
“要是有人来修,我肯定帮忙,力所能及嘛。” 闫树德家的玉米地就在魁星楼附近,他天天骑着三轮车去地里抢收被泡烂的玉米,每当看到有人来拍魁星楼,就会停下来,热心地介绍一番。
闫建林明年就54岁了,又是一个逢“九”的年份。他盼望着,闫家庄的魁星楼能修好,自己和同龄人能再拍一张与魁星楼的合照。
(应采访对象要求,闫建林、闫树德、刘秀芬、李兰华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实习生 王志敏 山西报道
编辑 刘倩
校对 李立军
山西临汾饭店坍塌事故36小时全记录
8月30日晚上9时许,夜幕降临了山西临汾市陈庄村,整座村庄渐渐安静了下来,然而,村内一座已经坍塌的饭店,和饭店门口拉起的警戒线却在提醒,就在30多个小时前,这里才刚刚发生了一场致数十人死伤的事故。
8月29日上午9时40分许,陈庄村一饭店发生坍塌,据央视新闻报道,救援工作至30日凌晨三时多结束,共救出57人,其中29人遇难,7人重伤,21人轻伤。
新京报记者了解到,发生事故的饭店名为聚仙饭店,在过去十多年间,曾经历多次加盖、扩建。此次事故发生地点是饭店内的宴会厅,原本是一处院子,后来上方搭盖了屋顶后成为宴会厅,搭建至今已超过十二年。一位救援队员告诉新京报记者,宴会厅上方屋顶是用预制板修建的,又加固了一层水泥,“时间长了之后容易发生塌陷”。
事发时,饭店内正在为邻村的一位老人举办80岁寿宴,当时,不少宾客在饭店外听戏,逃过一劫。事故发生后,近百名救援队员赶赴现场,展开救援,并在救援结束后进行消杀工作。目前,事发饭店已被封锁,饭店老板也被控制。律师表示,饭店老板或将被追究刑事责任。
8月29日,国务院安全生产委员会对该事故挂牌督办,要求山西省对事故进行调查,并将事故调查报告报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审核同意后向社会公布。8月30日,山西省人民政府成立襄汾县“8?29”饭店坍塌重大事故调查组,目前,调查仍在进行中。
8月30日,事发饭店一面墙上还留着一个“寿”字。新京报记者 向凯 摄
事发时饭店内正举办80岁寿宴
如果不发生这场意外,聚仙饭店内原本正在举行一场喜事。
8月29日,是与陈庄村一路之隔的安李村村民李大爷的80寿宴,不少亲戚和乡邻都赶来祝寿和帮忙。
李大爷爱好音乐,会拉二胡,平时常在乡里的文艺宣传队帮忙。因此,“趁我八十岁,大伙要给我庆祝庆祝。”李大爷告诉新京报记者,自己其实一直不想办宴席,但架不住旁人一直劝他。在身边人的操持下,寿宴地点选在了邻近的聚仙饭店。
一位村民表示,聚仙饭店在周边一带口碑很不错,“村子里有办酒席的就在他家,平时能摆二三十桌,容纳一二百人。”安李村的一位村民告诉新京报记者,就在事发的前一天,聚仙饭店才刚刚举办了一场百人的宴会,“我们村一家人的孩子举行12岁的生日宴会,有100多人参与,中午吃完饭后,大家都各自回家了”。
为了让大伙儿乐和,29日当天,饭店外搭了一个戏台子。寿宴开始前,不少宾客都聚在外面看戏,气氛祥和热闹。
安李村的村民王家宝也来祝寿,上午9点40分左右,王家宝正听戏听得入迷,只听“哗啦”一声,“饭店上面的预制板整个塌下来了”。一位伤者在事后表示,当时他们正在宴会厅聊天,“都没有反应的机会,房顶咔嚓一下就倒了下来,根本没有前兆”。
村民李学彦当时正在饭店内,李学彦回忆,他怕中午没有座位,便和村内的一些妇女、孩子一起在席间占座。就在他起身送上贺礼的谈话间,坍塌发生了。他和几个打扑克的人从窗户跳出去,躲过一劫。
8月29日,临汾一饭店坍塌事故现场。来源:新京报我们视频
宴会厅坍塌时,李大爷正在屋外接待唱戏的人,“当时他就走不动路了,是别人搀扶着上车送回家。”一位村民说,“幸亏这个戏台子,不少人在外边看戏,没有进到宴会厅里来,否则被压的人更多。”
一位救援人员也证实,建筑坍塌时宴会尚未开始,提前到来的宾客大多在饭店门口听戏,只有小部分人在事发现场,其中多数是年纪较大的妇女。
坍塌发生后,“里面的人都乱套了,很多人在废墟上使劲刨,找各自家里来的人。”李学彦说。然而,由于坍塌下来的板子太大太重,光靠人力根本搬不动。
8月30日,当地官方公布了聚仙饭店坍塌事故中29名遇难人员的名单。其中,李大爷所在的安李村有24人遇难,李大爷78岁的老伴也在事故中不幸遇难。李大爷哽咽着回忆,老伴人很好,两人从没吵过架,“谁知道咋回事,这个房子好好的就塌了!”
寿辰当日发生这种意外,李大爷十分自责。在一段媒体公布的视频里,这位头发花白、身材瘦弱的80岁老人不断拍着膝盖痛哭,并一度跪下“谢罪”,很快被旁边的人搀起。
8月29日,临汾饭店坍塌事故救援现场。新京报记者 张建斌 摄
多方参与救援,现场连夜清理完毕
坍塌事故发生后,当地迅速展开救援。救援人员李锐(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救援队是在8月29日上午11点左右接到当地应急管理部门通知的,随后,来自周边县市的近百名救援队员携带救援及急救工具陆续赶到现场。
“除了消防人员,公安民警、村干部和居民也都在抢救被埋人员,很多人都在徒手搬石块,现场比较混乱。”李锐说,随着专业救援力量到达,现场成立指挥部协调救援工作,并拉起警戒线,将没有经验和设备的村民请离现场。
安李村村民李恒飞也参加了救援。李恒飞说,8月29日上午,通过村里广播听到聚仙饭店坍塌的消息后,他随即骑着电动车赶往现场,“我和消防人员一起用手扒开砖头,用撬棍撬起水泥板,救出了一名老奶奶”。
事发地堆积的大量坍塌物给救援工作带来了困难。李锐表示,坍塌的建筑中有很多起支撑作用的水泥柱,这些水泥柱若移动不当就可能造成二次坍塌。他和其他救援队员在尝试挖掘救援通道的时候就多次碰到水泥柱,“碰到柱子,只能退出来重新挖。”
参与现场救援的襄汾县天龙救援队队长卢拾民也表示,他们当时看到现场是一片废墟,“跟发生了地震一样”。“我们进去后只能用电镐、切割机或者徒手挖掘来救援”。倒塌下来的物体太重,人工难以清理和搬运,“看见有人被压在下面,痛苦地呼叫,我们一时没有办法救出来,心里很难受”。
8月30日,“中国消防”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消防人员在饭店坍塌的废墟下救援时看到,有一位父亲保持牢牢护住孩子的姿势,但两人均已遇难。消防人员忍痛将他们分开。
8月29日,临汾饭店坍塌事故救援现场。受访者供图
到了29日下午四五点时,救援队使用生命探测仪进行探测,确定事故现场没有生命迹象后,现场人员使用了大吊车等大型机械把水泥板吊起来。卢拾民说,之前因为怕给被困人员造成二次伤害,所以没有使用大型机械。
第二天凌晨3时45分许,现场救援全部结束,开始做消杀工作。早上6时40分,救援队撤出现场,现场的废墟已经被连夜清理完毕。
8月30日下午,一名现场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被救出的村民按伤情严重程度,由医疗人员分别送往当地卫生院和县市医院救护。
一名村民说,他妻子的姑姑、表姐和表姐夫都在这次事故中受伤,其中,60多岁的姑姑被坍塌物砸中臀部,腰部也受了伤。另外两人“一个是肋骨折了,一个是小腿骨折了”。
目前,上述3名伤者已从襄汾县医院转院至临汾市医院治疗。这位村民说,自己的妻子正在医院陪床,家属们希望全力照顾好伤者,尽快恢复健康。他还表示,事发后并没有人抱怨老人,“去的都是亲戚,天灾人祸的事情谁也想不到”。
8月30日晚上9时许,襄汾县人民医院骨外科一名医护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该科昨天接诊了5名因饭店坍塌受伤的村民,但现在都转送到了临汾市的医院,“市里医院条件更好,家属也同意了。”
8月30日晚间,襄汾县人民医院。事故发生后,有受伤村民被送来这里救治。新京报记者向凯 摄
事发饭店未经专业设计,曾多次加盖、扩建
8月30日上午,新京报记者来到事发的襄汾县陈庄村聚仙饭店,该饭店靠近马路,斜对面是陶寺乡派出所。现场救援人员已经撤离,有抢修电力的工作人员还在工作,石块等建筑废料堆在饭店对面的空地上。
饭店周围被警戒线拦了起来,饭店门口的马路也被封锁。下午4时许,马路上的警戒线撤销,不少村民前去围观,有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到坍塌现场进行消毒作业。下午5时许,有多名工人运来一车每根两米多高的钢材,一根根焊接在饭店门口的地面上,将饭店南面围了起来。“要封闭起来,现在饭店及周边建筑都有潜在危险,防止人员进出有安全隐患。”一名在现场维护秩序的民警介绍。
据附近村民介绍,聚仙饭店原本是村民自建房屋,主屋已经建了数十年,早先只有一层,靠近马路,但马路近些年由于修路在不断加高,“原来的一层变成了地下,就加盖了二层,后来又加了阁楼,还建了卧室和厨房,到现在的样子一共扩建了五六次。”
30日下午,陈庄村村主任姚先生也向新京报记者证实,聚仙饭店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修建,后来多次扩建,“当时没有设计,就找了俩大工,自己家里干小工”。
新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发生坍塌的区域为饭店宴会厅,原本是饭店主屋后的一处院子,后来上方搭盖了屋顶,成为宴会厅。一名在现场制图的襄汾县消防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宴会厅长宽分别为13.6米、12.4米。
8月30日,坍塌后的宴会厅一侧。新京报记者 向凯 摄
8月30日,卢拾民告诉新京报记者,宴会厅上方天花板是用预制板修建的,又加固了一层水泥,“时间长了之后容易发生塌陷”。村主任姚先生表示,此次发生坍塌的饭店宴会厅,从搭建到现在,至少已有十二三年时间。
坍塌事故发生后,宴会厅周围的主屋、卧室、厨房等建筑均大体完好。“前后楼(主屋、卧室)、厨房都是砖混结构,宴会厅上方是用预制板铺成的,受力不行。”一位村民表示。在现场,还能看到宴会厅一侧残留的预制板。
据姚先生介绍,事发前村子曾下雨,村里组织力量排查了部分房屋的安全状况,但因涉事饭店没积水,便未排查。
8月30日,事发宴会厅周边房屋上残留的预制板。新京报记者 向凯 摄
山西省成立调查组,饭店老板或将承担刑事责任
据应急管理部官网消息,根据《重大事故查处挂牌督办办法》,8月29日,国务院安全生产委员会决定对该起重大事故查处实行挂牌督办,要求山西省抓紧组织进行事故调查,事故结案前,将事故调查报告报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审核同意后向社会公布。
据央视新闻报道,8月30日,山西省人民政府成立襄汾县“8?29”饭店坍塌重大事故调查组,对事故展开调查。
附近村民告诉新京报记者,聚仙酒店老板名为祁建华,约55岁,一家人开酒店十多年,从一个小饭店开始,逐渐建起酒楼。
天眼查信息显示,襄汾县陶寺乡陈庄聚仙酒家注册于2003年,法定代表人为祁建华。2015年,该饭店因未按《个体工商户年度报告办法》规定报送资料而被市场监管部门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据饭店对面一名与祁建华熟识的村民介绍,出事后警方进驻聚仙饭店,祁建华本人也被控制,“他们家现在也不能住人,投靠亲友了,他老婆昨天一天没进食。”
8月30日,事发饭店已被封闭。新京报记者 向凯 摄
8月30日,襄汾县住房保障和城乡建设管理局一名工作人员对媒体表示,关于涉事饭店是否属于违建的情况,目前正在调查中。
河南梅溪律师事务所王勍文律师告诉新京报记者,如果调查认定该建筑为违章搭建,则饭店所有者、管理者、租户以及建设主管部门需承担相应管理责任,并按照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进行追责。此外,饭店所有者还需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给与死者家属死亡赔偿金和相关赔偿。
另外有观点认为可能是雨水长期浸泡造成的建筑意外垮塌,王勍文表示,如果最终调查报告认定是意外事件,那么就不存在刑事责任问题,但饭店所有人仍需承担民事赔偿。
此外,王勍文也提到,建筑倒塌的具体原因仍需专业工程人员调查认定。即便坍塌建筑不是违建,但如存在设计、施工或材料方面的问题,相关负责人可按重大安全生产事故责任来追责。根据刑法的规定,建设单位、设计单位、施工单位、工程监理单位违反国家规定,降低工程质量标准,造成重大安全事故的,对直接责任人员,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后果特别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可以参考今年3月的泉州酒店垮塌事故”。
8月30日,在山西省临汾市襄汾县“8.29”重大坍塌事故新闻通气会上,有关负责人表示,从8月29日起,山西在全省范围内开展房屋建筑和人员聚集场所安全专项检查。重点是农家乐、宾馆、饭店、酒店、商业综合体等人员密集场所,大型集会、庆典、展览、展销等密集场所。对非法违法建筑物一律予以关停,对人员聚集场所存在建筑安全、消防安全隐患的,责成产权人或使用人采取措施予以加固或改进,不能保证安全的不能进行营业。
新京报记者 刘瑞明 向凯 韩沁珂 吴荣奎 张建斌 张熙廷 张盼港 实习生 高欣然 郑雪婧
编辑 王婧祎 校对 贾宁
千年盐运之城 运城的荣光与未来
谈到山西运城,远方的游人会猜想:是好运之城,行大运之城?而当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徜徉于湖光山色的盐湖两岸,定会豁然开朗。
运城,一座因盐而生、因盐而兴的城市,因“盐运之城”而得名。盐,是这座城市的密码。有着4600年开采历史的运城盐湖,留下了史前时期中华先民的采盐、生活痕迹,秦汉后成为重要的财税之源,近代以来工业用盐一度领跑全国。
“退盐还湖”“还湖于民”,全面推进盐湖生态保护与开发利用,新的时代赋予古老盐湖再次绽放的机遇。
与“盐”相依
5月的运城,热意浓浓。站在运城盐湖岸边的高坡上,目之所及,一望无垠的盐湖又呈现出色彩斑斓的美景。运城市民刘沛然说,到了盛夏季节,盐湖色彩更加亮丽,红似绸缎、碧如翡翠……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一块块调色板,非常壮观。
位于跨湖大道的中段,一块由郭沫若先生题写的大石碑处,是盐湖的一处观景平台。站在平台远眺,池面辽阔。傍晚时分,这里成了人们唱歌跳舞、休闲纳凉之地,驻足观景的到访者多会拿出相机拍照。
运城盐湖,古称河东盐池,是世界三大硫酸钠型内陆盐湖之一,总面积约132平方公里,初步形成于距今约6500万年前的喜马拉雅构造运动时期。山出海走,大量含盐类的矿物质汇集在这里,经过长期的沉淀蒸发,形成了天然的盐湖。
“中条山就是盐湖的命脉所在。”河东池盐博物馆馆长潘海珍说,运城盐湖位于中条山脚下,年复一年来自中条山的南风,可以将卤水产生的水蒸气不断驱走,同时促进卤水的波动,增加卤水承受阳光暴晒的面积,加快蒸发促进池盐结晶。
远古时期,舜帝巡视运城盐湖时曾抚琴吟唱《南风歌》:“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意思说是南风吹吧,可以带走我们的忧愁;南风来得真及时,可以带给我们财富。
“南风起,盐始生。”潘海珍说,南风指从中条山吹下来的落山风,也被称为“焚风”“薰风”。在空气下沉的过程中,每降低100米,温度就会升高0.6摄氏度,并且空气的相对湿度不断降低,所以这样的风非常炎热干燥,也只有这样的风才可以孕育成盐。《南风歌》反映的是河东盐池借助南风产盐的客观事实,概括了运城盐湖独有的社会和经济价值。
盐,是运城这座城市的基因和密码。“运城没有盐池的存在,就不会建城;而运城盐池没有运城这个城市,也难以统管。”在很多运城人看来,运城这座城市的发展史始终与河东盐池息息相关,可以说,运城因盐而兴、因盐建城、因盐得名。
运城,春秋时期被称为“盐氏”,汉时设司盐都名曰“司盐城”,元太宗因运城盐湖惠泽天下而赐名为“圣惠镇”,元末始建城郭名为“凤凰城”,后来又因“盐运之城”而最终更名为“运城”。位于运城市的河东池盐博物馆,记录着这座城市与盐的不解之缘。历朝历代都在此设立机构,专门管理盐政,包拯、欧阳修等能臣廉吏都曾在此署理盐政。
运城盐湖有着4600年的食盐开采史和70年的无机盐开发史。运城市河东盐文化研究会理事尹冰告诉记者,历史上,人类在产盐过程中把盐湖隔成一畦一畦的,因采用“垦畦浇晒法”产盐,运城盐湖被分成了大小、形状不一的小湖,星罗棋布。每块小湖由于钾、钠等成分浓度不同,以及湖中盐藻、卤虫的繁殖,在高温和强光作用下,就形成了“七彩盐湖”的奇观。
河东池盐博物馆从事解说工作的支迎庆说,现在外地人来运城,他们都会推荐看看盐池,那里很美。“在运城人眼中,运城不仅是一座与盐结下不解之缘的城市,更是一座高颜值的盐运古城。”
永不“盐”弃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作为古代重要的经济命脉和税收大宗,盐历来被视为“国之大宝”。相传,为争夺盐池,黄帝与蚩尤在此大战。在与盐湖相守的中条山里,始凿于西周初期的虞坂古盐道至今保存着盐运留下的车辙印。沿着盐池,还能见到盐池禁墙依势起伏的残墙断壁。到汉代,河东池盐就远销豫、鲁、冀、甘、陕等地,河东池盐成为封建国家财税收入的重要来源。
至今,在中条山北麓还有约8公里长的古盐道,青石路上深深的车辙印诉说着昔日的繁华。平陆县张店镇文化站原站长张合成说,从春秋时代起这条古盐道就是运城池盐运往中原腹地的必经之路,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才废弃。
潘海珍说,运城盐湖早期制盐靠“天日晒盐,自然结晶,集工捞采”,到唐朝形成“垦畦浇晒法”,又叫“五步产盐法”,大大提高了盐的产量和质量。在河东池盐博物馆,从一张唐代河东池盐行销图可以看到,当时河东池盐销往22个州府,辐射华北、西北、中原地区。唐代宗大历年间,河东盐池年税收约占全国盐利收入的1/4,全国财政收入的1/8。为防止盗盐走私,保护税收,唐朝时就在盐池周围修筑了禁墙的雏形——“壕篱”来保护盐池。从明成化十年(1474年)起,又修筑了周长116里的禁墙,主要是防止偷盗私盐。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加大了对运城盐湖的保护与利用。随着海盐、井盐的大量开发,20世纪80年代开始,千年盐湖逐步停止生产食用盐,转向开发芒硝、无水硫酸钠等化工产品。在“80后”运城市民张凯的记忆里,儿时的盐湖周边有许多盐化老厂,冬天的时候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就在盐湖滩上产硝,感觉这就是一个工业生产基地。
运城盐湖的无机盐系列和洗涤剂系列产品也曾辉煌一时。1996年,运城盐化局被认定为“中国最大的无机盐工业基地”。南风化工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后,产品在国内外受到青睐,奇强品牌日化产品连续四年位居全国销量第一。
但品种单一,再加上民营企业群雄并起等原因,这里生产的日化产品已告别了它辉煌的历史,但围绕盐湖的产业转型却没有止步。近年来,千年盐湖正在向生态保护、风貌重塑、产业转型、全域旅游的“绿色发展”转变,加快建设全国知名文旅康养示范区和国际旅游目的地。
运城市盐湖生态保护与开发中心主任孙冬青说,现在盐湖范围内,除了用于展示古法产盐的一小块产盐区,将不再有任何工业生产。运城市副市长刁海鹏介绍,在盐湖的生态链中,卤虫是关键一环。卤虫吃湖里的杜氏盐藻,天上的飞鸟吃卤虫,鸟类的代谢产物等又反哺给盐湖,形成了一个闭合的体系。“卤虫作为生态养殖的一个项目,每年产值有2000多万元。”
“生态盐湖”
驱车行驶在盐湖北岸的滨湖大道,不经意间会被一处景致吸引——“盐化工业遗址”六个大字被彩虹色装点,背后的烟囱和厂房显得格外有年代感。
一位退休职工介绍,这里是原运城盐化元明粉分公司所在地,老运城人习惯叫它盐化四厂。如今,经过重新粉刷的外立面,新建的木质栈道、凉亭、绿地,以及高处的观景平台,见证着一个老厂区的绿色新生。
“千年盐湖正在向生态保护、风貌重塑、产业转型、全域旅游转变。”孙冬青说,长期以来,由于运城盐湖资源丰富,大量乃至过度开采,工业污染、生活垃圾随处可见,对这里的生态环境造成巨大损害。
进入新时代,运城市坚持高标准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并重,减少工业开发、矿产开发,大力恢复“湖”的本来面貌,把运城盐湖从矿区、工业区变为生态保护区、旅游打卡地,为盐湖长远可持续发展预留了资源空间。
按照“生态优先、保护为主、适度开发”的原则,2020年9月,运城市全面停止盐湖范围内的工业生产活动。2021年3月,运城市政府与山西焦煤集团签订合作协议,加快推进工业企业退盐还湖、退城入园等工作。2022年5月,运城市收回了盐湖禁墙以内和盐湖周围汤里滩、鸭子池、北门滩和硝池滩的土地使用权。截至目前,已关停搬迁了盐湖周边工业企业15家,正在推进厂区实物核对、资产评估、建筑物拆除、遗址改造等工作。
与此同时,当地制定出台《盐湖生态保护与修复规划》《运城市盐湖保护条例》等,把盐湖治理作为建设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示范区的重要举措,持续加大盐湖生态保护与修复力度。
孙冬青说,如今的运城市盐湖生态保护与开发中心,就是在原盐化局彩印厂的旧址上改建的。自2010年成立以来,这一机构担负着多重职责,包括盐湖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相关政策、问题研究,拟定区域内有关生态保护和修复及适度开发利用方面的规划编制,生态保护和修复治理及文旅综合开发利用,区域内的招商引资、招才引智、推进对外合作、投资融资、人才交流工作等。
环湖绿化、水系治理、山体修复,随着生态修复治理的深入,盐湖的自然湿地风貌逐渐恢复,截污防洪能力有效提升。今天的运城盐池,已成为创建黄河流域(山西段)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示范区的重要区域之一。
运城盐湖经过近年来的治理,生态环境持续向好,目前共记录鸟类大约205种,常见的有反嘴鹬、火烈鸟、天鹅、大鸨等,还有柽柳、芦苇、碱蓬草、蒿草、二色补血草、盐角草等特色植物资源30余种。
“近十年来,我们在这里拍到的鸟类种类越来越多,盐湖生态的改善无疑是吸引它们的重要原因。”运城市摄影爱好者张卫平说。
为了维护好治理效果、守护好候鸟栖息地,运城市盐湖生态保护与开发中心成立了巡护队。“队伍由10人组成,不间断地对盐湖周边进行巡视,预防和制止非法捕杀鸟类、倾倒垃圾、乱砍滥伐等行为。”巡护队队员闫淼说。
在运城市盐湖生态保护与开发中心的中条山盐池地质馆、生物多样性馆、中条盐池资料陈列馆等展馆,陈列有中条山和盐湖的动植物标本,还能看到盐湖中的卤虫、碱蓬草等特殊物种。运城市盐湖生态保护与开发中心副主任关妍说,中条山和盐湖生态系统多样性,需要我们加强和科研院所合作,加强对中条山和盐湖生态系统的研究和保护工作。
2023年初,运城市盐湖生态保护与开发中心和山西大学合作开展的盐湖生态环境本底调查与研究项目启动。“项目将为盐湖生态系统的有效保护提供理论支持。”山西大学环境与资源学院教授郭东罡说。从中条山和盐湖的诞生,到各种古老而神秘的藻类,从一亿年前光合作用下的原始生态系统,到“七彩盐湖”的形成,以及火烈鸟、天鹅、大雁、黑鹳等鸟类的栖息习惯……多年来,经郭东罡编写和指导的关于盐湖生物多样性的著作与论文已有30余篇、近百万字。
可“盐”可甜
顺着滨湖大道,沿途绿植整齐有序,村庄焕然一新。在盐湖东南角的东郭镇蚩尤村,一条新建的“彩虹路”延伸开来,路边不时有骑行和自驾游爱好者经过。77岁的毛德清是一位“老盐化”职工,他平时喜欢在环湖绿道骑行。“在盐化工作了一辈子,没想到过去工作的地方能这么漂亮。”毛德清说,现在湖边植物茂盛,还经常看到水鸟从湖面飞过。
“经过的这条路也是盐湖的堤埝,是过去盐化工业生产时期的运输道路,如今已经从泥泞的土路改造成了干净整洁的绿道。”紧邻盐湖的蚩尤村党支部书记李军说。
对于盐湖生态环境的变化,沿岸的村民更是深有感触。蚩尤村村民曹涑盛回忆,过去化工开采严重的时候,“遇到刮风的天气,沿湖的住户都不敢开窗户,芒硝的白色粉末随时就吹到屋里了。”
如今在盐湖周边村庄,不少人开起了农家乐、饭店、采摘园,吸引过路的游客驻足停留。
李杰是北京乡遇旅游发展公司的总经理,家乡就在盐湖北侧的刘范村,周边环境的改善、便利的交通等区位优势,促成了“乡遇刘范·民宿艺术村”的建设。
如今,这座村庄的部分业态已投入运营,包括民宿、露营、火锅、品茶等店铺,成功在社交平台走红。“背靠着中条山、面朝宽阔的盐湖,傍晚的风从山间吹过,在高处远眺七彩盐池,太惬意了!”一家培训机构的负责人李智慧说,一天前,他们从临汾来此开展团建活动。
“盐湖虽然停止了工业生产,但可开发利用的资源仍然很多,特别是文化、旅游、生态资源的融合发展。”刁海鹏说,这几年,通过举办池盐文化旅游周、环湖自行车赛等活动,盐湖逐渐成为市民亲山亲水亲自然的好去处和外地游客的“网红”打卡地。
运城市有关部门的数据显示,2023年春节和“五一”期间,有70多万游客来盐湖观光游览,旅游综合收入1800余万元。
“不仅仅要继续深挖旅游资源,下一步还要让盐湖独特的人文历史资源和生态资源一代代传承下去。”孙冬青说。
几千年盐运历史造就了丰富的池盐文化,留下了以盐池禁墙、虞坂古盐道、池神庙等为代表的文保单位和以“五步产盐法”、神话传说、历史典故、名人文化为代表的非遗传承。
河东盐文化研究所所长咸增强认为,对池盐文化的保护,要特别重视盐商、盐化工业的一些遗迹、遗址,因为它们所蕴含的盐文化元素正是运城特有的标识,是运城之所以为运城的重要历史佐证。
2021年6月,“晒盐技艺(运城河东制盐技艺)”入选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河东盐法备览》记载,五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在运城盐湖发现并食用盐。这一技艺又称“五步产盐法”,出现于隋末唐初,核心步骤包括集卤蒸发、过箩除杂、储卤、结晶和铲出,是盐业生产技术发展的重大进步。英国近代生物化学家、汉学家李约瑟博士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一书中称,“五步产盐法”为“中国古代科学史上的活化石”。
运城市盐湖生态保护与开发中心相关负责人表示,当地正在计划重新“拾起”这一古法制盐技艺,将其打造成一处旅游景点,让这项宝贵技艺传承下去。
荣光与未来
被揽入黄河臂弯里的运城,古称“河东”,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这里流传着黄帝战蚩尤、舜耕历山、禹凿龙门、嫘祖养蚕的传说,留存有永乐宫、后土祠、解州关帝庙等历史遗迹,孕育出关羽、王勃、柳宗元、关汉卿等文武俊秀。
运城市文物保护中心主任卫龙说,全市目前拥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02处,居全国地级市之首,数量超过了10个省份,被誉为“中华五千年文明的主题公园”。
成立于2013年的运城博物馆,现有各类藏品3万余件,其中珍贵文物675件(套)。馆内的“华夏寻根”“馆藏珍品”“盬盐春秋”等展厅,从人类起源、中华文明的发展到一个个历史文化遗迹,讲述着这座古老城市的崭新价值。
从河南三门峡前来参观的游客杨波驻足在西阴遗址展台,观看这个荣获“百年考古大发现”的文物的简介。“没想到半个蚕茧和石雕蚕蛹,能为研究中国丝绸起源与传播做出这么大的贡献。”他赞叹道。
距今约4500万年的“世纪曙猿”化石,把高等灵长类动物的起源向前推进了1000万年,动摇了“人类起源于非洲”的论断;西侯度遗址是我国最古老的旧石器时代遗址之一,将人类用火的历史提早到243万年前;荣获“201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冶铜鼓风嘴,说明早在3600年前河东先民已开始铜的冶炼。
“这些历史遗迹和文物,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为中华文明探源提供了重要支撑。”卫龙介绍说。
一个“盬”字,半部河东史。《说文解字》里讲“盬,河东盐池也”。在一张虞坂古盐道的照片上,展现了开凿于西周时期、河东池盐运往中原的重要通道。
在距离运城博物馆6公里外,紧邻盐湖北岸,嵌入古城墙的河东池盐博物馆颇具特色。馆长潘海珍介绍,博物馆位于修复后的盐池中禁门遗址墙体空间内,是中国唯一一座全面展示古老池盐文化的专业博物馆,于2021年11月开馆。
河东池盐博物馆总布展面积3800平方米,主要展出以“盐文化”为核心的文物、雕塑等,通过盐池形成、历史演变、盐池产盐等内容,集中展示运城五千年的盐文化。
正在馆内参观的市民郭亚琴说,自己曾经是原盐化局彩印厂的一名保管员,从小和父辈就在这一片区域生活,见证着从工厂到博物馆、景区的变迁。“这是我第三次参观了,这次儿子从外地回来了,带他来看看,讲讲过去的故事。”她说。
潘海珍说,河东池盐博物馆专门打造了一处知盬学堂,举行了各式各样的研学活动。活动现场,20多位小学生在体验区,换上汉服,化身为一个个“小盐工”,亲自体验“拓印”“盐雕”的乐趣。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孩子们集体朗诵《南风歌》,琅琅书声回荡在展厅里。(记者魏飚、王皓)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